项塔兰 第七章(3) 小姐,你真的煞到我了, 我被你煞到睡不着觉…… 我醉到教起普拉巴克,而他也醉到学起这曲子: 真的,老天作证,你是个正妹! 而你真的、真的、煞到我了,就是这样。 走在回镇上那条漆黑、荒凉的路上时,我们仍然在唱歌。一辆白色“大使”*(*Ambassado,印度兴都斯坦汽车公司所制造的一款车子。)缓缓驶过我们身边,掉头,我们还在唱。车子再开过我们身边,再掉头,停在路肩,堵住我们的时候,我们仍然还是在唱歌。车上下来四名男子,一人留在驾驶座。最高的男人抓住我的衬衫,用马拉地语的命令语气,向我吼叫。 “干什么?”我用马拉地语醉醺醺地回他。 另一个男人从旁边跨进来,伸出短短的右手,朝我出拳,打得我的头猛然往后仰。很快的,我的嘴巴、鼻子又各挨了一拳。我踉踉跄跄往后退,有只脚站不稳。我倒在地上,同时看见普拉巴克张开双臂,向那四个人猛扑过去,试图挡住他们。我惊醒过来,鼓起精神冲过去。很幸运的,我使出右勾拳和由上往下的右肘(任何街头混战里最厉害的两招),都重重打到对方。在我旁边,普拉巴克一度倒下,立刻跃起,却招来一阵猛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整个人趴在地上。我试图站在他附近,用腿保护他,结果重心不稳,踉跄倒下。拳打脚踢如雨点落下,我掩住头和肚子,听到脑子有股微弱的声音在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几名男子把我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搜我的口袋,手法非常熟练。我喝醉又受伤,只隐隐觉得那些黑压压的身形压制着我,然后我听到另一个声音,是普拉巴克的声音,我听出他恳求的一些话,还有他轻蔑的咒骂。他痛斥这群人殴打、洗劫外国人,一个来到他们国家、完全没伤害他们的外国人,真是丢了国家的脸,丢了印度人的脸。他骂得慷慨激昂,骂他们是孬种,咒骂圣雄甘地、佛陀、印度教神克利希纳、特里萨修女、宝莱坞电影明星阿米塔?巴吉汗都是孬种。结果竟然骂出了效果。这群人的头头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上。醉茫茫的我试图站起来再打,但其他人把我压下,按在地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人俯身凝视我的眼睛。表情冷酷、冷漠,和我很像。他打开我被扯破的衬衫,塞进东西:我的护照和手表。 他们站着,恶狠狠地瞪了普拉巴克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令人摸不透的恨,然后爬进车里。车门砰一声关上,车子疾速驶离,扬起的沙土和小石子落在我们身上。 普拉巴克确认我伤得不重后,开始哀嚎、哭诉,难过得不得了。他一再痛骂自己,竟把我带到这偏远的酒吧,而且让自己和我喝得烂醉。他十足真心地说,如果可以,他想把我的伤都转移到他身上。他对自己是孟买最优秀的街头导游相当自豪,如今这招牌却给砸了。他毫无保留地热爱他的国家,Bharat Mataji(母亲印度),如今这热爱却受到比任何肉体所能承受还更严重的打击。 “眼前只有一件事要做,林,”我在饭店的白瓷砖大浴室,就着脸盆洗脸时,他说,“回到孟买时,你得发封电报给你的家人和朋友,请他们再寄钱来,你得去你们的新西兰大使馆申诉紧急情况。” 我擦干脸,倚着脸盆,看镜中的自己。伤得不严重。一边的眼眶开始变黑,鼻子肿起,但没断掉。嘴唇裂了,肿了起来,脸颊和下巴因为被踢,有几处大块破皮。这算是幸运了,以我的经验,通常不会这么好过。我在暴力、犯罪的地区长大,在那样的地方,劳动阶级帮派水火不容,相互打打杀杀,对付像我这样不肯加入他们任何一方的孤鸟,毫不留情。然后,还会坐牢。把我打得最惨的,莫过于领着国家薪水维持治安的那些穿制服的家伙,狱警。在街上被打时,我想起的声音……我知道了……就是挨狱警打时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记忆中,我被三、四个惩戒单位的警员按着,另有两三个警员用拳头、警棍、靴子毒打我。当然,挨他们这种人打,向来比较让人受不了,因为我们当他们是好人。挨坏人毒打,我们理解,认了;但当好人用手铐把你铐在墙上,然后轮流踹你、踢你,打到你骨头断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觉得整个制度,整个世界,一片黑暗。然后,传来尖叫声。其他人,其他囚犯,尖叫,每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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