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怪冷的,但玛丽亚没将它放在心上。终于,她的眼睛找到了一个大弹坑。这是几天以前炸出来的,里面已经贮有积水。老太太爬下弹坑,跪下来,开始用双手把水掏出来。她连眼睛也不去瞟一眼那些嚣张的炮弹,只顾泼水,坑里水终于被她舀完了。于是她又站起来,回到那个阵亡的士兵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竭尽全力,一步一顿地拖着他走。她的年纪太大了,这件事实在不是她所能胜任的,但不胜任也得做。她不得不站下来喘着粗气休息了三次。终于,她已将他拖到了坑边,把他放进坑里,安顿好了他的尸体。这件事真使她累坏了,她坐下来休息,一直休息了有一个小时之久,才喘过气来。 在她恢复过来后,她跪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身上划十字,亲吻他的嘴唇和前额。接着,她开始将掀在弹坑四周的松土慢慢儿扒下来,均匀地盖在这个战土身上……几个钟点之后,坟已微微突起,多少有点像一座真正的坟墓,然后,她从黑披巾下取那件她从地窖里带出来的东西。那是一支巨大的蜡烛,四五十年前,在她当新娘的当儿曾经用过它,她为了留个纪念一直保存至今,现在,她颤巍巍地掏摸出来,划亮了火柴,点着了。夜色很浓,一丝风也没有,烛火笔直地起来,绝不闪烁。老太太将两条胳膊交叉在双膝上,一动不动地坐着,活像一座雕像。当炮弹在远处爆炸时,烛光就会微微闪烁一下,可是当它们就落在旁边时,蜡烛就会被气浪扑得左右摇晃,甚至被扑倒了,但每次这位老妇人总是耐着性子将它重新点上。 天快亮了,这支巨大的蜡烛已点掉了一半。玛丽亚在她的四周摸索,终于让她摸到了一片锈迹斑斑的铁皮,她用她那双软弱无力的手,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它弯成瓦形,然后将它插在蜡烛旁边,用它来挡风,挡爆炸时产生的气浪。 等她办好了这件事,她才艰难地站起来拖着疲倦不堪的双腿,一步一拖慢腾腾地回到了她的地窖里。 黎明前,红军发动了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攻占了桥头堡。一两个钟头以后,天色已经大亮。红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在向前攻击,炮弹已不再落在小广场上。 连长想起了这位已经阵亡的战士,派了几个士兵寻找他的尸体,去将他埋在公墓里。士兵们出发了,然而到处找不到他。突然,一个士兵在广场的边缘站住了,他惊讶地叫了一声,众人围了上来。啊,靠近炸断了的铁栅附近,一座小小的新坟隆起,一支被一片锈铁皮挡住风的蜡烛正在坟头冒出一缕淡淡的轻烟。这支蜡烛已经点完,只剩下一个短短的烛头拥坐在一大片烛油之中,然而那颗小而又小的烛光还兀自不熄。 士兵们脱下了军帽,默默地站在坟墓的周围,两眼紧盯着这支摇摇欲灭的残烛。他们的眼泪不由潜然而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黑衣老妇人,拖着脚步缓缓地来到他们的身旁。她来到坟前,跪下来,从披巾下取出另一支同样大小的蜡烛来。 她捡起那奄奄一息的烛头,对着,点上了,将那支新蜡烛重又插上。然后,她慢慢撑着地站起来。边上的几个站士轻轻地扶她。她看了他们一眼,朝他们深深鞠了一个躬,理直了黑披巾,也不回头望望,又慢慢回去了。战士们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归队参加战斗去了。 在这片被火药和弹片糟踏得千疮百孔的地上,一个俄罗斯母亲,用她最后的财产……一对喜烛,照耀着这个俄罗斯青年的坟头,它的火焰将万古长存,就像一个母亲的眼泪和一个儿子的勇敢一样地万古长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