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五章(3) “好,我懂了。” “因此,每个膝盖要价二十卢比,然后我们有了这好座位。” “你没事吧?”我问,很气他为了我而受伤。 “没事,巴巴。全身上下会有一些瘀伤,但没有破皮。” “唉,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给你钱买票。我们大可以坐一等或二等车厢,像文明人一样。我们干嘛坐这里?” 他看着我,淡褐色的大眼睛里满是责备与失望。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小叠纸钞,交给我。 “这是买票找回的钱,谁都可以买一等车票,林。如果想买一等车票,你完全可以自己来。想买票坐在舒服、空荡荡的车厢,你不需要孟买导游。但如果想在维多利亚车站挤上这车厢,坐上好位置,就需要非常优秀的孟买导游,比如我,普拉巴克?基尚?哈瑞,不是吗?这是我的工作。” “是!”我语气软化,但仍然气他,因为我觉得愧疚。“但拜托,接下来的行程,别只为了让我有个好座位,就让自己挨打,行吗?” 他沉思片刻,紧皱眉头,然后再度眉开眼笑,阴暗的车厢里再见到他那熟悉的灿烂笑容。 “如果实在没办法,非挨打不可,”他说,以坚定而和悦的神态跟我谈起受雇条件,“我会叫得更大声,让你能在紧急关头出手相救,让我免于一身瘀青。就这么说定?” “成交。”我叹气道,火车猛然往前动了一下,慢慢驶出车站。 火车一上路,戳眼、咬人、争吵完全停下,接下来的整个旅程,车厢里一片装腔作势、斯文过头的和气。 坐我对面的男子移动脚,不小心擦到我的脚。那只是轻轻碰触,几乎察觉不到,但那男子立即伸出右手,以指尖摸一下我的膝盖,再摸一下他自己的胸膛,做出印度人为无意间冒犯他人而道歉的手势。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对别人也差不多一样的尊敬、体谅、关心。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孟买前往印度乡下,最初,我对他们不惜动粗抢着上车,然后突然变得那么和气有礼,很是恼火。几分钟前,他们还相互推挤,几乎要把对方推出车窗,如今脚轻轻碰到别人,就那么恭敬关心,让人觉得虚伪。 如今,从第一次搭乘拥挤火车前往乡下过了许多年,也搭了许多趟火车后,我了解到那争抢扭打和恭敬有礼,乃是人生哲学一体两面的表现,那人生哲学即是“必要”。例如,使蛮力动粗乃是上车所必要,一如客气与体贴乃是确保拥挤车厢在接下来的旅程里尽可能舒服所必要。什么是必要?那是在印度各地都会碰到的问题,未言明但心照不宣的问题。了解这点,印度公共领域里那许许多多让人费解而蔚为特色的层面,也就豁然可解了:从市政当局容忍贫民窟漫无节制地扩张,到牛可以大摇大摆游走于车阵中;从容忍乞丐出现于街头,到官僚体系紊乱无章;从宝莱坞电影唯美华丽、肆无忌惮地逃避现实,到国家人口过多,有自己的苦难和需求待处理,仍收容来自西藏、伊朗、阿富汗、非洲、孟加拉国的数十万难民。 我最终理解到,真正的虚伪存在于那些来自富裕国家的人,他们的眼神、心态、批评,他们完全不需要为抢火车座位而和人大打出手。甚至就在那第一趟的火车之旅时,我默默明白狄迪耶拿印度的十亿人与法国相提并论时,说得的确有理。我的直觉呼应了他的想法,如果有十亿法国人或澳大利亚人或美国人在那么小的地方,抢登火车的场面还会粗暴得多,而事后的谦恭有礼则又会逊色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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