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五章(6) 接下来三个小时,巴士以如此令人胆战心惊的高速行驶,我们爬上山巅,再度下坡抵达肥沃平原。那座山岭是广大德干高原的最边缘,而肥沃平原则位于德干高原的边缘处。我们在尘土飞扬的荒凉小站下车,嘴里念着感恩的祷文,心里怀着对生命脆弱的新认识。那小站只以挂在树枝上的一面破烂旗子当标志,旗子迎风飘展,树枝细瘦。我们在这里转车,不到一小时,我们的车到来。 “Gora kaun hain!”我们上车时司机问。这个白人是什么人? “Maza mitra ahey.”普拉巴克答,刻意显得若无其事,想掩饰心中的自傲,终究失败。他是我的朋友。 他们以马拉地语交谈,马拉地是马哈拉什特拉邦的语言,孟买是该邦的首府。那时候,他们的对话,我听懂的不多,但接下来在乡下待的几个月,我一再听到同样的发问和回答,因而把大部分语句都默记于心,其中有些大同小异之处。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来看我家人。” “他打哪来的?” “新西兰。”普拉巴克答。 “新西兰?” “没错,新西兰,在欧洲。” “新西兰很有钱?” “对,对,很有钱。那里都是有钱的白人。” “他会讲马拉地语?” “不会。” “印地语?” “不会,只会英语。” “只会英语?” “没错。” “为什么?” “他国家的人不讲印地语。” “他们那里不讲印地语?” “没错。” “不讲马拉地语?不讲印地语?” “不讲,只讲英语。” “天哪!可怜的蠢蛋。” “是。” “他年纪多大?” “三十。” “看起来不止。” “他们都这样,欧洲人看起来都比实际来得老、来得脾气坏。白人就是这样。” “他结婚了?” “没有。” “没结婚?三十,还没结婚?他有毛病?” “他是欧洲人,他们有许多人老了才结婚。” “真扯。” “没错。” “他干哪一行?” “教书。” “教书好。” “没错。” “他爸妈还健在?” “在。” “在哪里?” “在他家乡,新西兰。” “他怎么没跟他们在一块?” “他出来旅行,看看全世界。” “为什么?” “欧洲人就这样,工作一阵子,然后四处旅行一阵子,一个人,没有家人同行,直到老了为止,然后结婚,变得很认真。” “真怪。” “是啊!” “他一定很孤单,没有爸妈,没有妻小。” “是啊!但欧洲人不在乎。他们很有孤单的经验。” “他又高又壮。” “是。” “非常壮。” “是。” “千万别饿着,要给他许多奶喝。” “是。” “牛奶。” “是,是。” “千万别让他学上不雅的字眼,别教他脏话。会有许多蠢蛋、坏蛋教他不该学的下流话,别让他接触那类混蛋。” “我会的。” “还有别让人占他便宜。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看着他点。” “他其实很聪明,但没错,我会看好他。” 经过这几分钟的对谈,我们才能登上巴士出发,而巴士上其他乘客,对这番等待,都不以为意。司机和普拉巴克交谈时,刻意放大音量,务必让车内每个人都能听到。事实上,巴士上路后,司机甚至想让巴士外的人也分享这新奇的经验。一发现路上有人行走,他即按喇叭吸引他们注意,以拇指作手势,示意后车厢坐着外国人,且把车子放慢到龟速,让每个行人把我打量个够。 为了让每个人分享这惊奇的新体验,这趟原本只需一小时的车程花了将近两小时,傍晚时我们抵达桑德村尘土飞扬的马路。巴士呻吟般使劲加速离去,留下我们在无边的寂静里,寂静到拂过耳际的微风像沉睡小孩的低语。在巴士上的最后一个小时,我们经过无数玉米田和香蕉园,下车后,我们拖着沉重步伐走在泥土路上,两旁是无止境的成排小米。小米株已差不多完全长大,高出人个头许多,几分钟后我们走进厚墙林立的迷宫中。宽阔的天空缩小为蓝色的弧形,前方和后方消融成绿与金黄的曲线,如拉下的布幕,将热闹的世界舞台隔离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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