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五章(7) 我满脑子一直想着一些事,一直困扰着我,是某种我似乎早该知道或理解的东西。那念头蛰伏着,困扰我大半个钟头,然后浮现我脑海。没有电线杆。那大半个钟头里,我没见到任何电力标记,甚至远方也都不见一根电线。 “你村子里有电吗?” “哦,没有。”普拉巴克咧嘴而笑。 “没电?” “没有,完全没有。” 我和他缄默不语有一阵子,我慢慢把视为不可或缺的电器,全在脑海里关掉。没有电灯、没有电壶、没有电视、没有音响、没有收音机、没有音乐。我甚至没带随身听在身上,没有音乐我怎么活? “没有音乐我怎么办?”我问,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听来可怜兮兮,但藏不住口气里失望的抱怨。 “音乐多的是,巴巴。”他答,状甚高兴。“我会唱歌,大家都会唱歌。我们会唱歌,唱歌,唱歌。” “喔,这样子,那我就放心了。” “你也会唱的,林。” “别逗了,普拉布。” “村子里每个人都唱歌。”他突然一本正经。 “嗯。” “真的,每个人。” “到时候再说吧。离村子还有多远?” “喔,再过一会儿,没多远了。你知道吗,我们村里现在也有水了。” “现在有水,什么意思?” “我是说村子里现在有一个水龙头。” “一个水龙头,全村?” “是啊,每天下午两点,出水整整一个小时。” “每天整整一个小时……” “没错。唉,是大部分日子,有些日子只出水半小时,有些日子完全不出水。这时候我们就回去,把井水表面的绿色东西刮掉,照样有水可用。啊!看那边!我父亲!” 前面,杂草丛生的蜿蜒小径上,有辆牛车。牛身躯庞大,两角弯曲,牛奶咖啡的毛色,拉着高大桶状的两轮车。轮子是钢辋木轮,很窄但很高,直到我肩膀。普拉巴克的父亲抽着手工线扎小烟卷,坐在牛轭上,双腿悬空垂着。 基尚?芒戈?哈瑞很矮,甚至比普拉巴克还矮,留着非常短的小平头和短髭,头发、髭都灰白,细瘦的骨架挺着大大的肚子,白帽、克塔衫*(* kurtah,长而宽大的无领衬衫)、多蒂腰布**(**dhoti,印度男子用的长缠腰布),一身农民打扮。严格来讲,多蒂腰布就是缠腰布,但它具有一般缠腰布没有的雅致,而且雅致中透着安详和优美。它可以往上收拢,成为田里干活时的短裤,也可以放下,成为马裤式的长裤,但与马裤不同的是脚踝处未收紧。多蒂腰布时时跟着人体线条的变化而动,随着从奔跑到静静坐着的各种动作,相应变化。它能抓住正午时的每道微风,将清晨的寒气阻隔在外。它朴素而实用,但也让人们的外表更添魅力而迷人。甘地为争取印度独立,数次前往欧洲,使多蒂腰布在西方大出风头。在此,我无意贬损圣雄,但我必须指出,你得和印度农民一起生活、干活,才能充分领略这简单包覆身体的一块布所具有的祥和美感,使人更增高贵。 普拉巴克放下行李,跑上前去。他父亲从牛轭上跳下,两人腼腆互拥。那老人家的笑容,是我见过唯一能和普拉巴克相匹敌的笑容,动用到整张脸的开怀大笑,仿佛在捧腹大笑时突然定住不动。普拉巴克转身,站在他父亲旁边,投给我比以往更灿烂一倍的大笑,那是遗传自父亲原汁原味的大笑,但更为热情。那气氛感动得我手足无措,只能呆呆地咧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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