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五章(9) “这些人真开心,”普拉巴克呵呵大笑,“你是二十一年来第一个造访我们村子的外国人。上一次来的是比利时人,二十一年前的事。现在二十一岁以下的人,从没亲眼见过外国人。上次那个比利时人,人很好。但林,你也是非常、非常好的人,这里的人会非常喜欢你。你在这里会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不骗你。” 从路旁树丛、灌丛冒出头盯着我看的人,其痛苦、不安似乎多于高兴。为消除他们的惊惧,我开始做起印度式的摆头动作,反应出奇的好。他们微笑、大笑,摆头回应,然后往前跑,向邻居大声宣告这位正往他们村子缓缓前进的人怪模怪样,但很有趣。 基尚不时猛抽牛,以免它放慢脚步。每隔几分钟,竹竿举起落下,发出宏亮的啪响。在那声声猛抽中,基尚固定用竹竿一头的钉子戳牛的侧边。每一刺都刺进厚厚的牛皮,带起一小撮黄褐色的毛。 牛忍受这些抽刺却不反抗,继续拖着沉重步伐缓缓前进,但我却为它而难过。每抽一次、每刺一次,我就愈可怜它,最终叫我无法承受。 “普拉布,拜托一下,能不能请你父亲不要再打它。” “不要再……再打?” “对,请他不要再打牛,拜托。” “不行,办不到,林。”他大笑。 竹竿往宽大的牛背猛然一抽,继之以两下快速的钉刺。 “我是说真的,普拉布,请叫他不要再打。” “但,林……” 竹竿再度落下,我身子猛然抽动了一下,露出求他出手制止的表情。 普拉巴克不情愿地把我的请求转告他父亲。基尚专心聆听后,放声咯咯大笑。但不一会儿,他察觉到儿子的不悦,笑声渐歇,终至消失,随之一连提出数个疑问。普拉巴克竭尽所能回答,最后还是转身看我,露出他那愈来愈愁苦的表情。 “林,我父亲他想知道,你为什么希望他不要再用这竹竿?” “我希望他不要伤害这牛。” 这一次换普拉巴克大笑,等他笑够了,把我的话转译给他父亲听,父子俩又大笑。他们交谈了一会儿,仍然在大笑,然后普拉巴克问我。 “我父亲问,你们国家的人是不是吃牛肉?” “这个,是,没错,但……” “你们那里吃掉多少牛?” “我们……嗯……我们出口牛肉?我们不光是自己吃。” “多少?” “噢,几十万只。可能几百万只,如果把绵羊也算进去的话。但我们屠宰牛很人道,我们认为不该让它们受没必要的痛苦。” “我父亲是说,他觉得要吃这么大的动物,不弄痛它很难。” 然后,他跟父亲讲起我搭火车来的途中,如何让位给老人家,如何把水果和其他食物分给同车厢的乘客吃,如何施舍孟买街头的穷人,藉此说明我的为人。 基尚突然拉住牛车,从木轭上跳下,用命令语气劈里啪啦向普拉巴克说了一堆,然后普拉巴克转身翻译给我听。 “我父亲想知道,我们是否有从孟买带礼物给他和他家人。我告诉他有。他要你现在就把那些礼物给他,在这里就给,然后再上路。” “他要我们翻开行李,现在,在路上?” “没错。他担心我们到了桑德村后,你会大做好人,把礼物全送给其他人,他一样都拿不到。他现在就要他的礼物。” 我们照办。于是,就在傍晚深蓝色的横幅天空下,在波浪起伏的玉米田、小米田之间的道路上,我们摊开了印度的各种色彩,黄、红、孔雀蓝的衬衫、缠腰布、纱丽等,然后重新打包,把我们要送给普拉巴克家人的东西:香皂、缝衣针、焚香、安全别针、香水、洗发精、按摩油、衣物等,分装成鼓鼓的一包,安安稳稳塞在基尚身后牛车挽具的横杆上,然后基尚抽打那默默干活、任劳任怨的牛儿,载我们踏上最后一段旅程。比起我替牛请命之前,基尚反倒抽得更频繁,更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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