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三章(3) 他把我拖出车子,越过直往前挤的围观人墙。最后,我们坐在附近人行道的山楂树下,查看彼此的伤势,长在锻铁尖刺围篱里的山楂树,部分枝叶伸出围篱之外。我右眼上方额头上的伤口,没有想象中严重。血已经止住,开始渗出清澈、浆状的液体。身上有几处疼痛,但没有大碍。普拉巴克托着硬把我拉出车子的那只手臂,看来很痛。手肘附近已经肿得很大。我知道那是很严重的挫伤,但似乎没伤到骨头。 “看来你错了,普拉布。”我骂,同时面露笑容地替他点烟。 “错了?” “这么惊慌地逃离车子,你真把我吓得要死。我以为会起火,结果现在看来没事。” “噢,”他轻声回答,眼睛盯着前方,“你以为我担心起火?林,我不是担心车子起火,而是担心人群发火。你看看,那些人现在怎样了。” 我们站起身,忍着肩痛和颈椎过度屈伸所造成的疼痛,望向十米外的事故现场。已有约三十人围着那撞成一团的四辆车。其中一些人正努力将驾驶和乘客拉出受损的车子;其他人聚成数群,比手划脚,大声喊叫;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因为事故受阻而动弹不得的其他司机和乘客,也都下车加入人群。在我们的注视下,三十人变成五十人、八十人,然后一百人。 有个人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就是那个试图右转,害我们的煞车完全死锁而被撞上的司机。他站在出租车旁破口大骂,非常生气。他是个拱背圆肩的男子,年纪四十五岁上下,身穿订做的灰色棉质猎装,把他大得离谱的大肚子装进去。日益稀疏的头发凌乱,猎装的胸前口袋已被扯破,长裤有道裂口,脚下的凉鞋掉了一只。那狼狈的模样,加上他夸张的手势和不停的叫嚣,似乎让围观群众觉得比撞坏的车子更有意思,更吸引人。他有一只手被割伤,伤口从手掌划到手腕。围观群众因为看这出好戏而变得安静,这时他抹掉脸上伤口的血,灰色猎装因此染上红色,但嘴里仍不住叫骂。 此时,另一边,有几个男人把一名妇女抬到旁边的小空地,将她放在地上为她铺的一块布上。他们向群众叫喊着下达指示,一段时间后,一辆木造手推车出现,由几名露出胸膛的男人推来,这些人只穿着背心和缠腰布*(* lungis,用一块布缠腰而成,状如长裙的衣着。)。妇人被抬上手推车,她的红纱丽被折叠收拢起来,包住她的双腿。她可能是这男人的妻子——我无法确定——但他的怒火瞬间升高,变得歇斯底里。他粗暴地抓住她的双肩摇晃,扯她的头发。他以演戏般的夸大动作求群众评评理,猛然张开双臂,打自己淌血的脸庞。那是在夸大地模仿默片的动作,叫我不由觉得荒谬又好笑。人受了伤,是千真万确的,而愈聚愈多的群众里沸腾的民怨,也是千真万确。 半昏迷的妇人被简陋的手推车护送远去,那男子此时却冲向出租车门,猛然打开车门。群众反应一致,立刻把受伤而神志不清的出租车司机从车里拖出来,丢在引擎盖上。司机举起双手,气若游丝地讨饶,但十几、二十、五十几双手往他身上落下,又打又扯,他的脸、胸、腹、胯下都挨了拳头。指甲在他身上又抓又划,把他一侧的嘴角撕裂,裂口几乎直达耳际,衬衫也被撕成碎片。那是瞬间发生的事。看着众人围殴那人,我告诉自己,这实在太突然了,我不知所措,没时间反应。我们所谓的懦弱,往往只是吃惊的另一种说法;所谓的勇敢,绝大部分谈不上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这事发生在澳大利亚,我或许可以更有作为,补救一下。但这儿不是你的国家,看着那人被围殴时,我这么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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