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二章(5) 我曾经是作家。在澳大利亚时,我二十出头就在写作了。当我婚姻破裂,失去女儿的监护权,把人生葬送在毒品、犯罪、入狱、逃狱时,我才刚出版第一部作品,正要在文坛扬名立万。即使在逃亡中,写作仍是我每日的习惯,仍是我例行作息的一部分。即使在利奥波德酒吧,我口袋里仍然塞满了草草写在纸巾、收据和纸片上的札记。 我从未停止写作,不管人在何处,不管处境如何,我都没改变这习惯。初来孟买那几个月的生活,我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就是每当我一独处,就写下我对那些新朋友的看法,还有跟他们交谈的内容。写作是保住我性命的功臣之一,每日将生活点滴形诸文字,天天如此训练,如此化繁为简,有助于我克服羞愧和随之而来的绝望。 “哎,Scheisse(妈的),我看不出孟买有什么好写的?这地方一无是处,ja(对吧)。我朋友莉萨说,他们造出pits(鬼地方)这字时,心里想的就是这里,我觉得很贴切。可以的话,你应该去写别的地方,像是拉贾斯坦,听说那里不赖。” “她说得没错,林,”卡拉补充,“这里不是印度。这里有来自印度各地的人,但这里不像印度。孟买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真正的印度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在别的地方,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我想你说得没错。”我答,微笑表示欣赏这措辞。“但到目前为止,我喜欢这里。我喜欢大城市,而这里是世界第三大城。” “你说话的调调越来越像你的导游,”卡拉开玩笑说,“我觉得,普拉巴克可能把你教育得太成功了。” “我想是吧,两个星期下来,他每天塞给我许多精确的资料。就一个七岁辍学、在孟买街上自己学会读写的人来说,他实在很不简单。” “什么精确的数据?”乌拉问。 “嗯,例如,孟买人口官方数据是一千一百万,但普拉布说,从事非法买卖的人更了解实际的人口数,他们估计有一千三百万至一千五百万人。而且,这里的人每天用两百种方言和语言在交谈。两百种,真够吓人!孟买就像是世界的中心。” 仿佛为了呼应这段有关语言的谈话,乌拉跟卡拉说话时速度很快,且刻意用德语。莫德纳示意离开,乌拉站起身,收拾钱包和香烟。这位不苟言笑的西班牙人,不发一语地离开餐桌,走向通往街上的开放式拱道。 “我找到工作了。”乌拉当着众人说,嘟起嘴,显得很迷人。”明天见,卡拉。十一点左右,ja?林,如果你明晚也在,也许我们能一起吃晚饭?我很期待。拜!Tschus!(再见!)” 她跟在莫德纳身后出去,酒吧里许多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她。狄迪耶趁机跑到别桌找几个熟人,剩下卡拉和我。 “她不会的,你要知道。” “不会什么?” “她明晚不会和你一起吃饭,那是她的一贯作风。” “我知道。”我咧嘴而笑。 “你喜欢她,是不是?” “是啊,我喜欢。怎样,你觉得很有趣?” “从某方面来看是。她也喜欢你。” 她停住不语,我想她是打算解释她的观点,没想到她再度开口时,却改变了话题。 “她给了你一些钱,美金。她用德语跟我说了,以免莫德纳知道。你应该把钱给我,她会在明天十一点时找我拿。” “好,现在就给你?” “不,不要在这里给我。我得走了,等下有约。大概一小时后我会回来,可以等我到那时候吗?或者你再回来,到时候跟我碰面?你可以送我回家——如果你想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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