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一章(2) 人也是一大特色。阿萨姆人、贾特人、旁遮普人;来自拉贾斯坦、孟加拉国、泰米尔纳德的人;来自普西卡、科钦、科纳克的人;剎帝利、婆罗门、贱民;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佛教徒、帕西人、耆那教徒、泛灵论者;白皮肤与深绿色眼睛、黄褐色皮肤与黑眼睛;各式各样的脸孔和轮廓,让人眼花缭乱,这是印度无与伦比的美丽之所在。 在孟买数百万人当中,又多了我一人。走私贩子最好的朋友是骡子和骆驼。骡子替走私贩子将违禁品运过边界管制站,骆驼则是不会令人起疑的游客,帮走私贩子将货物运过边界。走私贩子使用假护照和假身份证时,为了隐藏身份,往往会混进骆驼之中。骆驼会驮着他们安全而低调地穿过机场或边界管制站,不致曝光身份。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事。几年后,我才了解走私的窍门。第一次到印度时,我纯粹凭着本能行事,我走私的货品只有一件,就是我自己,我那脆弱而遭追缉的自由。那时候我用的是伪造的新西兰护照,在原件上改贴我的照片。我完全自己来,也知道做得不是很理想,不过肯定可以通过例行检查;但是如果有人起疑,向新西兰高级专员公署查核的话,很快就会被识破。 从奥克兰搭机到印度的旅途中,我在机上四处晃荡,想找合适的新西兰团,混入其中,结果找到一些再度前往南亚次大陆的学生。我借故向他们请教旅行经验和须知,和他们混得有点熟,顺理成章和他们一道通关。印度官员都认为我是和那群闲散、天真的学生同行,草草检查就放我过关。 我独自挤出人潮,离开机场,机场外阳光迎面而来,晒得我浑身刺痛,但脱逃的兴奋感让我乐不可支。我翻过一道又一道的墙,越过一个又一个边界,度过一个又一个东奔西躲的昼夜。逃狱生涯到这时已将近两年,但逃亡的生活就是得不断逃跑,每个白天和夜晚都在逃亡。虽然还没完全自由(事实上,永远也无法完全自由),但眼前的新事物——新护照、新国家、我黯淡眼底的年轻脸庞上、那几道兴奋中带着忧惧的新皱纹——让我觉得有希望,害怕中带点儿期盼。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头上是孟买热烘烘的蓝色穹苍,内心清明,渴求光明的未来,一如雨季时马拉巴尔花园里的早晨。 “先生!先生!”背后传来声音。 有只手抓住我的手臂。我停下脚步,绷紧肌肉,准备出手,同时竭力压下内心的恐惧。“别跑!别怕!”我转过身去。 一位矮小的男人站在我前面,一身肮脏的褐色制服,拿着我的吉他。他不只是矮小,应该说是迷你,是个侏儒,大头,五官有唐氏症那种惊吓的愚笨神情。他把吉他一把塞给我。 “你的音乐,先生。你的音乐掉了,对不对?” 那的确是我的吉他。我马上想到一定是在机场的行李传送带附近掉了。我不知道这个矮子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我笑笑,露出宽慰而吃惊的表情,他咧嘴而笑,脸上是令人害怕、无可挑剔的诚恳,我们通常称之为天真。他递上吉他,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指间有膜相连,像水鸟的蹼足。我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钞递给他,他立刻移动粗腿,笨拙地后退。 “不要钱。我们是来帮忙的,先生,欢迎光临印度!”他说,然后小步跑开,遁入人行道的人群里。 我买了退伍军人公路客运公司的车票,准备搭车前往孟买市,客车司机是印度的退伍军人。我看着自己的背包和旅行袋被提上巴士车顶,丢进一堆行李中,动作非常粗暴而冷漠,便决定把吉他带在身边。我在后排的长椅上坐下,上面还坐着两名蓄着长发的旅客。巴士很快就挤满了人,有印度人,也有外国人,都是尽可能省钱的旅行者,大部分是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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