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第九章(11) 那天晚上,又圆又平的黄色月亮,贫民窟居民所谓的令人伤心的月亮,高挂在清真寺上方,散发令人无法抗拒的催眠力量。海上吹来微风,但是是湿热的风。成群蝙蝠沿着空中的电线飞翔,数目达数千只,像一行乐谱上的音符。一个小女孩过了睡觉时间仍在外头兜售茉莉花环,她走到我们面前,递给阿布杜拉一只花环。阿布杜拉从口袋里掏出钱给她,她大笑,不肯收,然后唱起某印地语卖座电影的歌曲副歌走开。 “这世上由信念所引发的诸多作为,最漂亮的莫过于穷人的慷慨。”阿布杜拉以他一贯的低声说道。印象中,他总是那么轻声细语。 “你的英语说得很好。”我以评论的语气说道,打心坎里佩服他所表达的高妙思想和表达方式。 “没有,我说得不好。我认识一个女的,她教我这些字。”他答。我等着他继续讲,他迟疑地望着大海,再度开口时却改变话题。“林先生,那时候在站立巴巴的大麻窝,那男子拿剑朝你冲来时,我如果没在场,你会怎么做?” “我大概会跟他打。” “我想……”他转头凝视我的眼睛,我觉得头皮因为某种莫名的惧怕而发麻。“那样的话,我想你大概会没命。你大概会被杀掉,你现在已经不在这里。” “不会,他手中虽然有剑,但他年纪大,神志不清。我应该会打赢他。” “是没错,”他说,没有笑,“是,我想你说得没错,你大概会打赢他。但其他人,那个女孩和你那个印度朋友,大概会有一人受伤,甚至被杀,如果你活下来的话。剑砍下来,如果没砍到你,大概会砍到他们之中某个人,我想是这样。你们大概会有一个人死掉,你或你的朋友,你们会有一个人死掉。” 换成我沉默。片刻之前我所感受到的惧怕,突然间化为十足的惊恐。我的心脏怦怦大声跳着。他在说他救了我一命,而我在他的话中感受到威胁。我不喜欢这威胁。心中开始涌现怒气。我紧绷着准备和他打一架,狠狠盯着他的眼睛。 他微笑,伸出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就像不到一小时前在临海大道、在另一处海堤上,他对我所做的那样。那股出于本能、令人激动的惊恐来得快,去得也快;那股惊恐虽强烈,但随即被压过,消失无踪。直到再过数月,我才又想起那感觉。 我转身看到那警察鞠躬,离开哈德拜的车。 “哈德拜贿赂那警察很不避人耳目。” 阿布杜拉大笑,我想起在站立巴巴的大麻窝,第一次听到他放声大笑时。那是尽情、坦率的大笑,完全无所拘束的大笑,因为这个笑容,我突然喜欢上这个人。 “波斯有句俗语,有时狮子得吼吼,只为让马儿想起恐惧。那个警察一直在哈吉阿里这里制造麻烦,老百姓不尊敬他,为此他感到不高兴。不高兴,他便制造麻烦;他制造愈多麻烦,老百姓就愈不尊敬他。如今,他们看到这么大把钞票的贿赂,像他那样的警察不可能收到那么多钱,于是他们会多尊敬他一些。他们会大叹不得了,了不起的哈德拜付他那么多钱。有了这小小的尊敬,他会比较不常找我们所有人的麻烦。不过,意思非常清楚。他是马,哈德拜是狮子;而狮子已经吼了。” “你是哈德拜的贴身保镖?” “不是,才不是!”他再度大笑,“阿布德尔?哈德汗大人不需要保护,但……”他停住不语,我们俩望着坐在平价豪华轿车后座的那个白发男子。“但我愿为他死,如果那就是你的意思的话。我愿为他死,为他做更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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